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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五, 28 四月 2023 12:52

從粵劇到中文教學――胡國賢新編粵劇《半日閻王》的啟示

《半日閻王》短篇粵劇,是胡國賢繼《孔子之周遊列國》、《桃谿雪》、《揚州慢》後的力作。此劇跟傳統粵劇有異有同,而值得青年學生觀賞,或可為中學語文、文學和戲劇教學,增枝補葉,裨益學子。

 
 

戲劇是文學體裁之一,向來是語文、文學科課程的學習材料,例如曹禺的《雷雨》、《日出》等。而戲劇演出則是綜合型的藝術,在娛樂功能之外,優美的演出,也可以兼具教育功能。目前教育局精選給中學生的劇本,形式主要是「話劇」,語言主要以書面語白話文撰寫,也有採用廣州話的。

本文認為,粵劇在香港發展已打下良好基礎,而粵劇的「文本」比較獨特,一般以淺白的文言文表達,以粵語廣州話演繹。因此,若「粵劇文本」能達到一定水準,當有助提升學生在語文、文學科目的學習動機,由於兼有歌唱和演出的配合,也更容易產生共鳴。

在香港,傳統粵劇當以唐滌生的創作為轉捩點,應無異議。唐氏一系列改編自元代雜劇、明清傳奇的作品,其中最為膾炙人口的《帝女花》、《紫釵記》、《再世紅梅記》、《牡丹亭驚夢》、《蝶影紅梨記》、《九天玄女》等,幾乎成了粵劇的代名詞。

唐滌生短暫的一生,在粵劇發展史上寫下了最光輝燦爛的一頁,他讓粵劇的發展和創作在上世紀五十年代進入了最輝煌、最鼎盛的時期,培育了一代又一代的粵劇演員,更帶動了潮流,吸引了無數的粵劇愛好者和觀眾。

一直以來,香港藝發局不遺餘力地支持本土藝術,而粵劇發展基金也積極推動粵劇創作,在這批參與創作的生力軍當中,胡國賢雖是後起之秀,卻已有後來居上之勢。

胡國賢以新詩名家,筆名羈魂,曾是知名中學校長。近年,他專注編寫粵劇,先後寫出了《孔子之周遊列國》、《桃谿雪》、《揚州慢》和《半日閻王》。這些劇本都已經搬上舞台,成為可以獨立欣賞的表演藝術。如果細看這些劇本,不難發現,這些劇本固然是舞台演出的「腳本」,屬於表演範疇;可是,它亦同時兼具「閱讀文本」的語文文學功能,情況就如《雷雨》已出版單行本,供讀者閱讀欣賞。

本文認為,在香港粵劇發展史上,從唐滌生到胡國賢,或可從「文學」角度來看看它的意義。      

在中國文學發展史上,從詩到詞,從詞到曲。如果單以「詞」的發展來看,曾經歷了不同發展階段,著名詞學家葉嘉瑩教授曾把它精闢地概括為三個重要階段:歌辭之詞、詩化之詞、賦化之詞。在《南宋名家詞講錄》中,葉氏對詞的分類和發展,提出了這樣的論斷:「柳永作為音樂家,是這種轉變的高手,但他寫的依然是歌辭之詞。形式影響內容,蘇東坡以它來抒情言志,寫出了詩化之詞,這是思想內容上的變化。」從中可見,蘇東坡曾令詞學為之一變。

回過頭來,不妨來看看粵劇「文本」的變化。

不管是思想內容,還是從題材的開拓上,胡國賢已經在唐滌生的基礎上逐步擴大,例如刻劃歷史人物,概括儒學至聖重要事蹟的《孔子之周遊列國》,歷史感相當強烈的《桃谿雪》,歌頌詞聖姜白石愛情的《揚州慢》,以至新近上演的《半日閻王》,改編自馮夢龍短篇小說《三言》。當中又有或顯或隱,呈現的憂患意識,讓人不得不反思當代社會千奇百怪的現象,諷世勸世的主題已相當明顯。可以見出,這些新編的粵劇已慢慢發展出新的方向。

《易經.繫辭下》說:「《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一切事物發展到極點、窮盡的時候,就必須求變化。粵劇當然不能例外。

首先,中國傳統的詞學發展,到了柳永,大抵已經完全成熟。「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宋代葉夢得《避暑錄話》對北宋詞人柳永的經典評述,見出宋詞若仍然停留在「歌辭之詞」的階段,恐怕已是燈火闌珊了。大才子蘇東坡勢必要走出一條新的路子來。香港粵劇,是不是也需要在唐滌生的基礎上再進一步?

其次,語言文字的運用上,詩人胡國賢撰寫的粵劇「文本」,似乎更具古典韻味,而閱讀功能更為明顯突出。這也許跟創作者本人的學養才情有關。這不妨留待將來再探討。

數十年來以新詩名家的胡國賢,近年已少發表新詩,轉向出版古典詩集,去年出版的《倚晚晴樓詩藁:胡國賢古典詩集》,與此不無關係。如何將淺易的文言融入戲曲文本之中,而又能「不隔」王國維《人間詞話‧境界說》?這需要相當的才具、學養,若非對語言文字具有精熟的把握,如何能處理得恰到好處?上面談及的,柳永寫的仍然是「歌辭之詞」,而蘇東坡是「詩化之詞」。粵劇從唐滌生到胡國賢,從劇本到文本,或更接近可以獨立欣賞的「閱讀文本」。這個可以獨立欣賞的「閱讀文本」,不僅可用於粵劇舞台上演出,同時也兼具「閱讀文本」的教育功為了闡釋的方便,下文試以《半日閻王》為例,簡述此劇「文本」的一些學習元素。限於篇幅,只作簡單舉例。

一、主題深刻,以古鑑今

劇本呈現了社會上的不公不義:苛捐重稅,賣官鬻爵,朝廷把官爵定價錢,無人能解蒼生怨。只見善人無善報,奸佞享天年。

司馬藐【老鼠尾】心緒亂,思緒亂,未遂我大志凌雲願。嘆苛捐重稅誰箇能為民伸冤。堪笑朝廷把官爵定價錢,哀我寒儒怎得獲孝廉。天生逸才奈何俗世多倒顛,誰代解蒼生怨。【轉長二王】莫道窮達本由天,世運淪夷誰可辨,善人無善報,奸佞享天年,我若作閻王,定要把乾坤,【轉合尺花】定要把乾坤,重扭轉。

劇本也呈現了個人命運之不濟:劇中以獨白方式提出控訴:

「小生司馬藐,表字重湘,益州人氏。幼習詩書,過目不忘。惟恨朝廷腐敗,公然賣官鬻爵。怨我家貧,空抱滿腹珠璣,終亦孝廉難舉。」「天若有情應鑑我,還將詩稿化青煙。」在封建時代,在百思不解之中,一介書生,恐怕只得以焚詩稿的方式表達冤情,這是第一層。

「人間萬事總不平,信是地府也深埋千聲怨。」由人間的不公,推演至陰曹地府,信亦有千聲怨,這是另一層。判官「敢問閻君,可記否三百五十年前,漢初君臣嘅公案?」地府尚且有冤獄滯獄,何況人間?這又是另一層,如此境況,實在令人深思!

二、人物性格,鮮明突出

人物形象的塑造,常是小說戲劇表達主題的重要手法。當中,司馬藐義正辭嚴的形象,最令人難忘:「若是閻王由我作,不教地府鬼含冤」。而閻王在閱畢詩稿後的反應看來,也的確合乎暴君的形象:

(怒白)唉吔,可怒也!(大花)何物司馬藐,竟妄想作閻王,【一才】叫鬼差,將佢魂魄勾來,審問於森羅殿。【白】鬼差聽令,快把司馬藐魂魄勾來!

可是,當判官提醒閻王「既然司馬藐自詡「不教地府鬼含冤」,何不讓他試試!」閻王稍加思索,即回應道:

孤王明白了!【花】速把狂生魂魄勾來【一才】【攝白】呀,唔係!【續唱】快把書生魂魄請來,於殿前相見。

此時的閻王,又是非常通情達理。從「勾來」到「請來」,用詞不同,態度自異。可見惜才重才之意,與「不解蒼生怨」的人間帝王,反襯何其鮮明!不獨如此,閻王是個禮賢下士、知人善任的明君,且看:

【花下句】今宵你寫下豪情句,孤王讀罷也動心弦∞惟是你竟妄想代孤王,究有何德何能,如斯氣燄。

司馬藐面對地府閻君,竟也毫無懼色,見出士人錚錚風骨:

【白】閻君呀!【接唱】書生運蹇難舒志,獨恨人間欠青天∞上天無路若是地有門,用武自能知俊彥。

至此,閻王縱然批評司馬藐自負,卻又樂見其代審數百年的滯獄奇冤,並再次顯出其威權本色,令人心生畏懼。

閻王【白】好大口氣噃!好啦!【接唱】我願讓出半天權位,煩君代審一段滯獄奇冤∞若審得公正嚴明,便許你還陽,更享盡人間貴顯。若然不公斷獄,【一才】

閻王【續唱】便要打落十八層地獄,上刀山,落油鑊,備受熬煎∞【白】如何?

可是,司馬藐也沒令人失望,倒也毫不畏縮,堅定地唱出:

【白】好呀!【詩白】陽世未得囊錐脫,(介)但向陰司,(介)露鋩尖(拉腔收)【白】小生從命!

在暫時「讓位」之前,閻王對滿腹經綸的才子也照顧得相當周到,竟留意他在後殿如何整裝。由此可見,閻王真是個既有威嚴,處事果斷,毫不苟且,又能禮賢下士的明君。

餘論

《半日閻王》劇本的佳處,當然不只於此,限於討論焦點,只能就此打住。

以下略談粵劇跟語文學習的關係。

首先,在目前高中十二篇必修範文中,至少有幾篇是借古諷今之作,例如蘇洵的〈六國論〉,以六國破亡之事,暗諷「天下之大」的北宋,勿重蹈賂秦而亡之覆轍。杜甫〈登樓〉一詩,以「可憐後主還祠廟,日暮聊為梁甫吟」,暗諷唐朝代宗任用宦官,朝政日非。南宋辛棄疾〈青玉案〉以「那人」自喻,暗諷南宋朝廷醉生夢死,不思振作。然而,學生真能明白「借古諷今」的意涵及其精義嗎?粵劇作為傳統戲曲的一支,通過「故事」形式的嶄新演繹,學生毋須埋首書堆,便能理解「借古諷今」的表達及其作用。

其次,在人物性格方面,高中十二篇必修範文有〈廉頗藺相如列傳〉和《論仁‧論孝‧論君子》,人物的性格相當鮮明突出,可是,課時畢竟有限,即使再生動的解說,也未必能呈現戲劇的良好效果。因此,如能配合戲劇演出,應能更加深刻理。本文認為,《半日閻王》可以作為學生「文本閱讀」,如情況許可,不妨同時安排觀賞演出,增加學習趣味。既可閱讀文學文本,又能了解傳統戲曲,傳承中國文化,可謂意義非凡!

初中三年級有「小說戲劇」單元例如某教科書選入杜國威的《人間有情》,高中有「戲劇選修單元」,都可以考慮加入粵劇文本。

本文建議教育局課程發展處、中文文學教科書的編者,不妨把文質兼備的粵劇文本,節選加入中文學習材料和中文教材之中。學生藉此可學習淺易文言,當要表情達意、下筆為文時,用語自然更加精煉準確,深信這些粵劇文本,能為學生帶來新的體驗,進而能提高學生的閱讀興趣和學習效果。

撰文:曹順祥

(按:本文純屬作者個人意見,不代表本刊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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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判官:書生有才方可恃 何況地府果有滯獄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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