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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四, 29 六月 2023 15:23

粵劇大排場十八本之「金蓮戲叔」

「金蓮戲叔」可能是戲曲演「水滸傳」武松的第一齣戲。我讀程長庚傳記,看到徽班的戲中有一齣「打餅」。這個戲至今在川劇還保留著。而在各大劇種中則甚少演出。

這是齣板腔戲,以唱四平調為主。形式輕鬆,以花旦為主角。做得好輕鬆逗笑。做不好會成為黃色不雅的戲。就和另一齣唱四平調的「酒樓戲鳳」差不多,難登大雅之堂。我師公(靚元亨)告訴我,粵劇「戲叔」的武松是由小生演的。我認為在武生(小武)行當出現之前,就是這樣安排。看川劇「打餅」,金蓮在打餅過程時從中調戲武松。整個戲都是金蓮的表演。武松只是被動地看她打餅和被調戲,是沒什麼戲可做的。表演題材的進一步發展,是有待戲曲表演藝術的不斷拓展。武戲是戲曲最大跳躍,最後的完善。徽班近代以它最後蛻變產生了以中國武術作元素的武戲之後,戲曲表演立即成兩大類: 文戲加武戲。徽班便以老文戲,新武戲,譚鑫培的新唱腔蛻變成一個新劇種: 京劇。舞臺上出現了激烈打鬥場面。武松戲,從打虎到最後一仗,「擒方臘」都得到表演。作為戲曲,文武兼備,這是一個完美結果。反映這個完美現象的,自然是京劇了。這一變革之風,對徽班的打擊是毀滅性的。首先,在京的三大徽班改為京班。在安徽老家的徽班跟著改。改不過來的只能轉行,或回鄉耕田了。1949年全中國解放,也曾掀起搶救徽班行動,把老藝人重新集結,成立國家劇團,重排老戲,但不成功。現徽班劇團還在,戲卻再也「徽」不起來!那些帶著土氣息,坭滋味的徽班老調演員不願唱,觀眾不願聽。可能這是人不能阻擋藝術的客觀進程吧!

京劇出了很多武松。被稱為活武松的是蓋叫天。但是一個偶然的演出又使這個完美顯得不那麼完美了。中國新文化運動引發了一些人對潘金蓮的翻案風。一個具新文化思想的京劇研究家搞了一齣武松與潘金蓮的戲。強調了潘金蓮是一個受迫害的人物。要說道理,就不是殺西門慶,殺嫂一個殺字可了得。於是找了一個擅長唱、念、做的周信芳去演。一些有識之士就此現象提出一個問題!京劇只得半個武松,蓋叫天只做武戲武松。周信芳只做文戲武松。他們提出另一個人,文武雙全可以做好一個有武功有素養的武松:他是路凌雲。他是我的路老師。他是武生,卻不熱衷於舞臺,不拼搏爭名利。只要有餘錢,他去名山大川研究戲曲的根本:武術!他研究京劇各方面,對余叔岩唱腔音韻很研究。行內普遍認為很難從中挑刺。他竟能從中挑出他兩個歸音出錯。他沒成大名,不為人知。不過,我親身經歷過一件事!一天我去路老師家,見到兩個人站著,路老師坐著抽煙。他對面的櫈空著我便坐上去。忽然一杯茶遞上來,我不知所措望上去,路老師說:他是高盛麟。我一聽,知道自己做錯事,立即跑掉。之後我一打聽,這位全國首屈一指的楊派武生,武漢京劇團團長向路老師請教如何演好老爺戲。那時高盛麟先生的「走麥城」在全中國正做得紅火。路老師見他態度誠懇也不客氣地評點,那些做好,那些不行。可見路老師對表演的深度。他可能會演好文武場的武松,但他沒有做。所以就只得半個武松。崑曲也有「打餅」這場戲。但他們沒有武生。由「傳」字輩率軍搶救崑劇出了新一代崑曲演員,當中也沒有武生。梁谷音來香港演「戲叔」這折戲,大概他們不想用小生演,借了北崑的侯少奎來香港演出。侯少奎的「夜奔」學自他父親侯永奎。他是京劇演員,師從京劇尚派創立者尚和玉。他是由京劇轉去北崑的,所以崑曲也沒有武松。京劇的武戲影響了戲曲的發展。但是地處南方的粵劇在外江班轉成本地班後,卻以南派功夫為基礎創立了南派武戲,出現了小武行當。小武與武生不同,他一出現便文武戲齊做。他把小生戲接過來做,如「別窰」、「戲叔」。但他卻是照唱不悞,並唱出高昂的霸腔與左撇。所以這兩齣戲便是生、旦對戲,很受觀眾歡迎,便經常上演,成了粵劇的大排場江湖十八本。粵劇可以演長劇武松。由打虎、戲叔、獅子樓至殺嫂等場口。

粵劇有文武俱備的小武行當可以做到文武場的武松。這是粵劇發展獨特的地方。能做到不一定能做好。還要看你的功夫的高低。粵「戲叔」曲本和唱的曲調基本上和川劇打餅差不多。我們把「打餅」變為另一場戲叫「搓燒餅」。粵劇的搓餅有獨特表演。粵劇前輩關影憐做得特別好。逑姐(陳好逑)說關影憐曾教了她,但她忘了!上世紀六十年代在廣州特別請關影憐表演。我看了,想恢復出來,不知效果如何。小武演的武松有兩種演法。一種完全是粵劇小武演法,大鑼大鼓敞開海青剛強勇武。這是大多粵劇演法。另一種是保留傳統小生演法,打文鑼、小鑼,正穿海青執白紙扇上場。師公靚元亨傳下來是傳統造派,是他告訴我以前是小生演的。兩種做派各有千秋。都產生過「活武松」。崙叔(小崑崙)是粗獷演法。他在南洋也是活武松。師公在紅船班時已是活武松。父親承傳了師公在南洋也是號稱活武松。「戲叔」劇本的文字還算健康。不像「酒樓戲鳳」那樣,看劇本已顯低下了。所以這個戲通常成為禁戲。「戲叔」問題出在做。因有調戲的戲,這就有很大的表演空間了。這特別是花旦,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小武願意被金蓮吻到滿面唇印,和一場三級的殺嫂。花旦則不然,做一個忠於原著恰如其分的金蓮不易,而做一個大露背,床震的則易如反掌。花旦對金蓮也有兩種演法:是按水滸傳和傳統戲曲為依據,正路演出。正如我母親教戲時說:金蓮是壞人,你不是壞人!意思是在台上,不要渲染色情表演,把自己人格做低下了。你是正印花旦。粵劇慣以正印花旦演正宮,好人,受迫害。第三花旦做西宮,淫婦、壞人。所以正印花旦對「調戲」是點到即止。但是這種演法不易討好。所以有些人便採取粗俗演法,特別和西門慶在「勾合」的對戲中。比如穿衣大露背,讓西門慶以手掃背,搖大帳做成床震效果。甚至把底衫底褲從帳中拋出。這些不用演員表演便收到場上效果的黃色表演也在行中流行。武松的形像是立起來了。金蓮的形象卻被大多人糟蹋,終引起新文化的關注,便出現一股為潘金蓮翻案的風。他們同情金蓮一生不幸遭遇,最後被西門慶脅迫而犯罪,進而鼓吹她對武松的愛情,集中表現在1927年新文化人歐陽予倩(能唱京戲)在上海和周信芳合演「潘金蓮」。被評「使新舊劇之精華熔合一爐」,為「溝通舊劇話劇之先河」。以後上海北京各地都展開了討論。1997年左右又有一次高潮,不少名家都參與了。至到1997年紅線女先生為她領導的紅豆劇團新排「武松與潘金蓮」來港演出。香港首次有新觀點的金蓮演出,可惜他們沒大力宣傳自己觀點,連學界,戲劇界也未引起重視。戲演完便完了。這個新觀點未能在舊劇界和觀眾中站住腳,我認為是因為他們的想法並不完善。畢竟潘金蓮還是喂藥給武大郎吃的兇手。有些甚至改為西門慶對武大郎強灌毒藥,把潘金蓮的罪給洗淨了。

我和鄭敏儀為我們劇團把「金蓮戲叔」錄成資料影片加以保留。女姐來看我錄像,並當場作了指導。我的「戲叔」武松是師公和父親傳下來,帶有小生文戲的傳統演法。鄭敏儀的金蓮是我母親傳統路子。拍完戲,我向女姐告辭時,她對我說:「你的學生演得好好。」這立即引起我思考。她不是翻案派嗎?怎麼對我們的傳統派稱好呢?不過,我不認為翻案派們很理性或很講理。周總理已很耐心勸說歐陽予倩和保護他,但他好像不服輸。水滸塑做了諸多人物,是文藝創作並不是「帝王本記」記錄了真實歷史人物,那有案可翻!要翻就翻「金瓶梅」的金蓮,因為它用了水滸人物,卻把金蓮給寫壞了!其實做戲,是按傳統來做。大多的人連「水滸」都未看過。對於文化人的「翻案」,戲班人都是不聞不理。他們關心的是做戲和食飯,不是主義與理念。因此逃離了時髦的一刼,反而受到翻案派的讚賞。

作者何家耀 2023-5-5

(香港藝術發展局「藝評寫作計劃」資助項目【從粵劇官話、粵劇老倌、粵劇改革等幾個範疇探索粵劇的歷史和將要走的路。】文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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