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黃紹明
話說杜牧在宣州為官,在風月場中遇上了十三歲的歌妓張好好,因年紀尚幼,乃作十年之約,答允到時來迎娶她,還在臨別時寫下一首《贈別》的詩,這詩便是:
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誰知約滿後過了四年才來,女子已另嫁他人,當壚賣酒。杜牧悲痛之餘,乃寫下《張好好詩》。這詩並序刊在《樊川文集》內,手稿現存於北京故宮博物院,卷上有宋徽宗和乾隆等印鑒。這長憶、長痛和長嘆的詩如下:
君為豫章姝,十三才有餘。翠茁鳳生尾,丹葉蓮含跗。
高閣倚天半,章江聯碧虛。此地試君唱,特使華筵鋪。
主人顧四座,始訝來踟蹰。吴娃起引贊,低徊映長裾。
雙鬟可高下,才過青羅襦。盼盼乍垂袖,一聲雛鳳呼。
繁弦迸關纽,塞管裂圓蘆。眾音不能逐,裊裊穿雲衢。
主人再三嘆,謂言天下殊。赠之天馬錦,副以水犀梳。
龍沙看秋浪,明月游朱湖。自此每相見,三日已為疏。
玉質随月滿,艷態逐春舒。絳唇漸輕巧,雲步轉虛徐。
旌旆忽東下,笙歌隨舳艫。霜凋謝樓樹,沙暖句溪蒲。
身外任塵土,樽前極歡娱。飄然集仙客,諷賦欺相如。
聘之碧瑶珮,載以紫雲車。洞閉水聲遠,月高蟾影孤。
爾來未幾歲,散盡高陽徒。洛城重相見,婥婥為當壚。
怪我苦何事,少年垂白鬚。朋游今在否,落拓更能無。
門館慟哭后,水雲秋景初。斜日掛衰柳,凉風生座隅。
灑盡滿襟淚,短歌聊一書。
在唐人高彥休的《唐闕史》內,有一首《嘆花》詩,但流傳於世的有兩個版本,甚至「嘆花」,對象也有兩說。先說後者,一是如上述的風月場中女子,另一說是在湖邊一婦人身旁的小女子,此說並非可靠。再說《嘆花》一詩,第一版本如下:
自恨尋芳到已遲,往年曾見未開時。如今風擺花狼藉,綠葉成蔭子滿枝。
另一版本是:
自是尋春去較遲,不須惆悵怨芳時。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蔭子滿枝。
無論那一版本是真,都是遲來,已是綠葉成蔭子滿枝了!
不久前,和作家許之遠教授閒談,知道他在七十年代曾為「骨子歌王」鍾雲山撰寫一曲《嘆花》,作為鍾氏離別多倫多前為孟嘗安老院籌款和「掛靴」演唱的最後一曲,據說此曲亦是「骨子歌王」在港最後演唱會中的最後一曲。這曲內一段「非不知,我來遲,遲來四年後,綠葉子滿枝。今相逢,恨相逢,湖州刺史,杜牧何癡。」唱出如上所說好事難諧的悲哀故事。可惜的是,這曲也隨骨子腔泰斗而去,恐怕再難在演唱場合中聽到了。
在我的印象中,以「工尺合士上」寫杜牧故事的粵韻不多,似乎偏於平喉獨唱,上述《嘆花》,和近年的《多情杜牧過揚州》,都是平喉獨唱的歌曲。而《恨鎖樊川》一曲,所說的樊川,即是杜牧,因他晚年居長安南樊川別墅而得名,所以曲中亦有「船停樊川」之唱。此曲似是「變文」一族,上述《嘆花》平喉獨唱一曲,是按《嘆花》的詩意而作,但平子喉合唱的《恨鎖樊川》便大大不同,曲中說張好好病危,沙磡偏舟,殘燈薄透,杜牧挑燈步進,得見舊愛,氣若遊絲,願在柳岸拜堂諧婚嬪。當然,如曲名一樣,最終花謝人亡,恨鎖樊川!這個「變文」,與「綠葉成蔭子滿枝」之說迥異,臨終親人不在旁,是否虛構?難作定論,就當它是《張好好詩》後,多個續集中的一個吧。
杜牧對女性,無論老少,都有一份同情的心。杜牧筆下的女子,少女之外,還有一位年紀比他大的杜秋娘,善唱《金縷曲》,她的七言絕句樂府詩《金縷曲》,名列唐詩三百首內。被選入宮,為憲宗所寵,更為皇子傅母,後因皇子被廢而賜歸故鄉,窮老而終。這故事見於杜牧的《杜秋娘》的詩及序內。
粵曲《多情杜牧過揚州》,是最近的平喉獨唱曲,描寫杜牧重來揚州,絃歌隔牆無心賞,舊事前塵,感懷而道寸心,對杜牧的詠誦,在粵韻上,添上一篇感人的音符。
杜牧的詩,含思悲淒,流情感慨,寫盡人生百態,雖然今日有關杜牧的粵曲並不太多,但筆者相信他那世家子弟的流連風月和懷材不遇的詩篇,和與《恨鎖樊川》相反,他與張好好再見後抑郁而死,張好好在其墳前自殺的傳說,都能帶給撰曲家,在「工尺合士上」上,再寫下動人美麗的樂章!
二零一六年三月
圖: 鍾雲山演唱之《嘆花》唱出杜牧好事難諧的悲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