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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三, 02 八月 2017 19:34

《客途秋恨》的疑惑

今年三月,我在本刊發表了《男燒衣》的疑惑一文,指出現行的《男燒衣》唱碟,無論唱者是誰,都少唱了一個上句。現在要談的《客途秋恨》則剛好相反,多了一個上句。

撰文:馮公達

  《客途秋恨》是非常流行的一支南音,簡又文(一八九六至一九七九)教授更譽之為南音之王,並反覆推敲,配合史實,認定作者是葉瑞伯(一七八六至一八三零),並在一九七一年的報刊撰文介紹,終令它的作者疑惑,大白於天下。

  不過,本文要談的疑惑,不在作者,而在曲文多出一個上句。在進一步討論之前,必須先行明瞭南音的上下句,跟粵曲梆黃的上下句,有哪些異同。

  這個問題,若從所用的聲調(平仄)來看,比較容易理解。

  粵曲梆黃的上句,都要用仄聲作結,下句則須用平聲,上平或下平都可以,而且一定要押韻。

  南音方面,這個平仄的法則卻有很大的差異。南音的上句必須用上平聲作結,下句則必須用下平聲,並且都要押韻。換言之,南音沒有用仄聲作結的上句;若從南音的結構來看,所有的仄聲句都未成完整的一句,只是半句而已。

  這牽涉到南音的格式問題。

  南音唱詞的格式,粵樂家陳卓瑩(一九零八至一九八零)把它分為起式正文和煞尾三個部分。(陳卓瑩《粵曲寫唱常識》,廣州,南方通俗出版社,一九五二;及陳仲琰修訂《粵曲寫唱研究》,香港,懿津,二零一零)正文是最主要的,它由四個七言句組成,周而復始地循環使用。我把每個七言句視作一個單元來討論,並以jklm來編列。這四句最末一個字的平仄和韻腳,都有所規限。下面的例子出自吳一嘯作曲新馬師曾演唱的《光緒皇嘆五更》:

南音)

j憶起珍妮在人世   [仄]

k同遊上苑玉橋西   [上平,上句]

l雙雙笑立桃花底   [仄]

m(卿呀你重)摘朵桃花伴髻圍[下平,下句]

從上可見,jl兩句的末字都是仄聲,k用的是上平聲,m用的是下平聲。

  相信約一百年前,南音自身的聲調和上下句的問題,困擾了當時的粵曲玩家們好一陣子。他們知道jl的尾字一定要用仄聲,但弄不明白這兩句是不是上句,要不要押韻。

  前輩粵樂大師丘鶴儔(一八八零至一九四二)有見及此,便在他編著的《琴學新編》(香港,亞洲石印局,一九二一)提出一個新的理論和見解,他認為k(上平聲)的是上句,m(下平聲)的是下句;jl甚麼也不是,僅半句而已。他依次將jklm稱為上上句、上句、下上句和下句,並在《客途秋恨》工尺譜的叮板間,用小括號括著特別的註腳,予以說明。這些註腳的字體雖較小,但十分清楚。

  《琴學新編》始終「是為初學以揚琴伴唱粵曲者而編寫的教本」(陳守仁等《書譜絃歌》,香港,匯智製作,二零一五,頁14余少華代序),這也正是南音、粵謳等被納入以白話(粵音)演唱梆黃的時期,由於人人愛聽,「一向習慣以北音唱曲的演員與唱家一下子要改唱粵音,亦不得不向從來都以粵音演唱南音、粵謳的瞽師、瞽姬(師娘)取經了。」(同上,頁15

  《琴學新編》「作者亦強調出版音樂論著是為了流傳後世,以及匡正當時混亂的音樂理論。」(同上,頁167)但有甚麼音樂理論要匡正的呢?我認為還是上下句的問題。

  原來粵曲的梆黃本是用古腔,即中州音來唱,變化不大,自從改用平腔,即粵音(廣州話)演唱後,大受歡迎。這只是語言的改變,對上下句沒有影響。可是,吸收進來的說唱曲藝就不同了,它們的上下句跟梆黃的大相逕庭,前人既不能把南音的上下句法則加諸梆黃,復不能把梆黃的上下句原理套在南音的頭上,並因此爭抝起來。

  丘先生不愧是大師,他索性來個「求同存異」,實行「河水井水互不侵犯」,兩套上下句的理論並行不悖,換句今日的政治術語來說,叫做「一國兩制」。

  前述丘鶴儔的特別註腳,也出現在《琴學新編第二集》(香港,環球石印局,民12[一九二三])《生祭李彥貴》曲中,而且不只南音,也出現在其他地方如二黃首板、和番牌子、二流等處,尤其在轉腔前後,都清楚的界定了上下句,說明南音跟小曲和牌子的磨合情形,更進一步的表明粵曲(一國)的南音和梆黃(兩制)兩者,是如何的融洽,沒有衝突的。

  丘氏的見解,我是一直接受和沿用的,而且,名伶阮兆輝也贊同這個說法。

  在明白了南音的上下句之後,請來看看以下出自<客途秋恨下卷>的曲詞:

                欲效藥師紅拂事   [上上句]

                 改裝寅夜共私奔   [上句]

                 又怕相逢不是虬髯漢 [上上句]

                陌路欺人起禍恨   [上句]

                龍潭虎穴非輕易   [下上句]

                恩愛,翻成誤玉人  [下句]

  方括號裡是丘鶴傳在《琴學新編》的特別註腳,很明顯地,上面的曲詞多了一個上句。丘氏在「虬髯漢」之下,有一個附加的說明:

  (照原本此句乃重上上句也)

  而在「起禍根」之下,則有如下的附加說明:

  (照原本此句乃重上句也)

  由此可見,百年前的《客途秋恨下卷》,已經多了一個上句,人們卻照唱如儀,丘氏亦照錄無誤,以至現今多個錄音版本,都是這樣子唱的,只有阮兆輝南音第三輯,刪去了「陌路欺人起禍根,龍潭虎穴非輕易」,在「虬髯漢」之後,直接唱「恩愛翻成誤玉人」。

  由於《琴學新編》是最早記錄《客途秋恨》曲文的現存文獻,因此無從知道再早的情形,這重複的上句究竟是如何的冒出來,我不願猜測,只讓它構成一個疑惑好了。

  杜煥瞽師(一九一零至一九七九)在前市政局主辦的首次南音演唱會下半場,應我的要求選唱全卷《客途秋恨》。他在唱罷上卷之後,稍休片刻,調調絃線,即奏起下卷的乙反板面,但奏畢板面卻未隨即開口唱,而是左手把綽(音測)板在枱面敲三次,右手在箏上掃三回,模仿打更的聲音,才唱「聞擊柝,夜三更」,那仿若打更之聲在劇院中迴旋,分外激盪。不過,以後他都沒有這樣做,我也忘了問他的原因。

  最近,我把這情景對一才鑼鼓的李勁持和陳志江說起,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即興」,也就是說,再這樣做未必會同樣的討喜,是耶非耶,構成我對《客途秋恨》的又一個疑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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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馬師曾唱《客途秋恨》和《光緒皇嘆五更》有他自己的唱腔。圖2:阮兆輝在2016219日「粵港澳南音粵樂薪傳」演唱葉瑞伯編曲的《客途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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