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馮公達
一項史無前例的南音說唱,竟告誕生,真虧榮鴻曾教授想得出來。
事緣榮氏跟杜煥相處三個月裡,閒談中知道昔日他會根據某段新聞,用南音即興唱出,便要求他在富隆茶樓照版煮碗,卻被一口回絕,因他已不再注意新聞了。
這是實情,記得杜煥一九七八年為「八仙賀壽」的宣傳預唱裡,居然恭賀大家橫財就手,多中馬票,卻不知道這玩意已在前一年取消,被六合彩取代了。同時也反映杜煥不喜賭博,一生都是腳踏實地的做人。
言歸正傳,榮教授回憶這項空前的創舉時說,我靈機一觸,就建議他(杜煥)以自己的一生編一首新曲唱吧,對自己的故事可不能不知道啊?他很不願意,但是經不起我再三的要求,才勉強答應。
這套別開生面的南音,一共六張CD,名為「失明人杜煥憶往 漂泊香江五十年」,簡稱「憶往」,榮反介紹說:是最突出最珍貴的。第一,這是杜煥所唱曲目中唯一的自創曲,是南音傳統曲目中絕無僅有。第二,「憶往」是自傳史詩,唱出他的心聲,一生歷程親自娓娓道來,是中外民間口傳說唱文學中所罕見。第三,杜煥一九二六年到香港,度過了五十多個寒暑,所以「憶往」其實也就是香港二十至七十年代的寫照。(見「漂泊香江五十年」唱片附件,二零零八)
根據杜煥自定的大綱,「憶往」共十二章,第一至八章一九七五年在富隆茶樓唱錄。第九至十二章一九七六年借用香港大學亞洲研究中心課堂唱錄,這豈僅是一部口述的歷史,簡直是一部別開生面獨一無二有說有唱的說唱歷史。唱片二零零八年同樣在大學教育贊助委員會和何耀光慈善基金贊助下,由香港中文大學音樂系中國音樂資料館出版,附件包括全部的道白和曲詞,與及有關的背景資料,具有高度的藝術和歷史價值。
「中國文化瑰寶」唱片集至今出了六輯,「漂泊香江五十年」是第二輯,接著是二零一一年的「絕世遺音」,內容有杜煥的「兩老契嗌交」(板眼)和武松祭靈(龍舟),及李銀嬌師娘的「桃花扇」(粵記)。然後是二零一二年的杜煥南音「玉葵寶扇之『大鬧梅知府』、『碧容探監』」,第五輯是「八仙賀壽」,包括「天官賜福」和龍舟「心想事成」,最新是二零一五年的「觀音出世」,而且陸續有來。
我熱切盼望香港電台仍舊存有部分當年杜煥的廣播聲帶,跟志願團體、基金會、善長仁翁等合作,翻成數碼唱碟,讓知音人欣賞他壯年時的演唱。最低限度,把電台圖書館所藏的三個稀有錄音播放,藉此懷念這位香港的最後瞽師。
說到懷念,在他逝世後的三十多年內,香港、澳門和廣州有幾本討論南音的書著出版,它們都不約而同地或多或少的提起杜煥,但都是說他的曲藝,沒有提及他的另一項技能:占卦算命。雖則我沒有聽他說過擺檔占卜,也沒有見他把算命的工具,即龜売和銅錢拿出來過,但不表示他不擅長此道。
從「漂泊香江五十年」知道,一九七零年香港電台的林樹春台長,給杜煥「大信封」,中止南音節目,令他十分徬徨,「又想在街頭嚟賣卦喇......總係近來迷信就不比前時。」看來他認為占算是迷信,不願賴此謀生。在第十章又說:「講到占算嗰層我就幾乎忘記喇。」是不是真的忘記了?有一天,我要他替我算命,他勉為其難的答應。我便報出八字:「癸未,癸亥,XX,XX」(原諒我保留少許私隱)。杜煥先將之換回年、月、日、時,對了便查六親,父母兄弟等都符合後,他便喃喃合指,針對我的遭遇,說了些要點,並勸慰我:「不要跟小人太過計較,你越是惱怒便越糟糕,放開懷抱,自能心安理得。......」其他的我不大明白,也不大記得,但他這幾句話是放諸四海皆準的至理名言,值得我們銘記。
杜煥然後告訴我,他對金錢的看法,每逢有人請他唱歌,說出價碼,合則應承,不合即推卻,從不跟人議論,免傷和氣。
他自己的生活縱然困厄,卻在每首歌曲的最後,總是祝賀聽眾心想事成,快樂無憂,「但願各人命運唔好時我似。」因此,我一直當杜煥是一位親愛的長者,稱呼他做煥叔,不叫他師傅,南音得在香港延續,完全是杜煥的功勞。
把杜煥請到大會堂演唱,不是我個人的力量,我最感安慰的,是每次都能滿座,須知若不滿座,市政局不會續辦下去,更斷斷不會推到香港藝術節之中。至於找出古曲「霸王別姬」,我只是適逢其會,舉手之勞而已,如果不是杜煥有驚人的記憶力,未曾忘記曲詞,又怎能把它重行介紹呢?